泪湿罗衣脂粉满,四叠阳关,唱到千千遍。人道山长山又断,萧萧微雨闻孤馆。
惜别伤离方寸乱,忘了临行,酒盏深和浅。好把音书凭过雁,东莱不似蓬莱远。
蝶恋花:原唐教坊曲名,后用作词牌名。原名“鹊踏枝”,又名“凤栖梧”等。双调六十字,上下片各四仄韵。
昌乐馆:昌乐县驿馆,故址在今山东昌乐西北十里。
泪湿罗衣脂粉满:四印斋本自注云:“别作‘泪搵征衣脂粉暖’。”满,同“漫”。
阳关:这里指王维的《送元二使安西》。苏轼论《阳关三迭》唱法云:“余在密州,文勋长官以事至密,自云得古本《阳关》,每句皆再唱,而第一句不叠。乃知古本三叠盖如此”。《四叠阳关》盖按苏轼之言推之,或者第一句也叠,故称四叠。究竟如何叠法,说法不一。
萧萧:一作“潇潇”。孤馆:孤独寂寞的旅馆。
方寸:即“方寸地”,指人的心。
把:四印斋本自注:“别作有。”
东莱:即莱州,时为明城为官之地,今山东莱州市,曾名掖县。蓬莱:指蓬莱山,也称医壶,传说中的海上仙山名。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:“齐人徐芾具书言,海中有三神仙山,名为蓬莱、方丈、瀛洲。”
与姐妹们分手时,惜别的泪水打湿了衣衫,洇湿了双腮,送别的《阳关曲》唱了一遍又一遍,纵有千言万语,也难尽别情。而今身在异乡,望莱州山长路远。寄宿馆所,秋雨潇潇,不禁感到无限凄清。
被离情别绪搅得心乱如麻,竟不知在饯行时姐妹们送别酒是如何喝下去的,那杯中酒是深是浅,都全不知道了。最后嘱咐姐妹,你们要将音讯让过往的大雁捎来,以慰我心,东莱毕竟不像蓬莱那样遥远。
此词写作背景有两说,一是以为作者在滞留青州时写给移守莱州的丈夫;一是以为作者在赴莱州途中的昌乐馆写给留居青州的姊妹们。龚克昌《谈〈蝶恋花·晚止昌乐馆寄姊妹〉》以为,当以后说为胜。理由是:一、元代刘应李《事文类聚翰墨大全》后丙案卷四收此词,题为《晚止昌乐馆寄姊妹》。但刘氏对作者失考,归入无名氏;其实,在此之前,也即在宋代曾慥的《乐府雅词》里,已标明此词为李易安作;曾氏生活年代与作者同时,其说当较可信,正可补正刘氏将此词编入无名氏之误。而以为此词为清照思夫念旧之作均出后代,殊无实据。二、词中出现的“人道山长山又断,萧萧微雨闻孤馆”句,与所标“晚止昌乐馆寄姊妹”题意正合,以词中所流露的也恰是作者身处旅途中的口气,和寄宿孤馆中的心境。因此,断此词为作者寄姊妹之作,当较近是。
根据陈祖美《李清照简明年表》,此词作于宣和三年辛丑(1121)九月中旬。北宋宣和二年庚子(1120)赵明诚知莱州,李清照未与之同去,仍居青州。宣和三年秋天次年起身赴莱州与丈夫团聚,行到昌乐,遇雨宿于旅馆中,一时难以见到久别的丈夫,又思念家中姊妹,在寂寞凄苦中写了这首《蝶恋花·晚止昌乐馆寄姊妹》。而平慧善《李清照诗文词选译》认为,宣和三年辛丑(1121)八月间,李清照自青州赴莱州,途经昌乐宿馆,作此词寄姊妹。
此词一开头就写她想念家中姊妹想得厉害,以至珠泪涟涟,浸湿身上罗衣,并且连脸上的脂粉也冲落下来沾满了罗衣;这时,她不由得想起了家中姊妹送她出行时,一遍遍吟唱《阳关曲》时的情景。《阳关曲》,又名《渭城曲》。唐代诗人兼音乐家王维《送元二使安西》诗:“渭城朝雨浥轻尘,客舍青青柳色新。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。”后被作为送别曲谱人乐府,以诗的首句“渭城朝雨浥轻尘”得名《渭城曲》,或称《阳关曲》,又因歌词要反复吟唱三遍而名《阳关三叠》。宋人在送别时是否必歌此曲未曾详考,但“赋阳关”已成为表示惜别的代用语,在中国古代的语言文化中积淀下来。因此,李清照以唱阳关来写离别,本无甚新奇,但妙处在于数词的使用上。《阳关曲》本是三叠,词中说成“四叠”,已存人们心个多加了一层烙印,然至此还不尽意,还要将这“四叠阳关”“唱到千千遍”,一遍即四叠,“千千遍”那该是多少叠啊!如此便受到了陈字见新、平字见奇的效果。
这长长的山路已将亲人隔于两地了,她孤身一人在这异地的旅馆中,听着这凄苦的萧萧雨声,心里无比忧伤,竟使自己的心绪全乱了,乱得忘记了姊妹们送她时,饯行宴上酒杯斟得是浅还是满。不管多么想念,亲人已经别于两地了,只好靠鸿雁来传递音信了。好在东莱是个实实在在的地方,不像蓬莱仙山那样遥远飘渺,可望而不可即。古代传说,蓬莱与方丈、瀛洲并为海上三神山,都在渤海中,世人不能登及,所以说它“远”。
这是一首开阖纵横的小令,以浅近之语写深挚之情。虽所用皆为平字、陈字,但却见出新意,见出精巧。如“四叠阳关,唱到千千遍”,极夸张,却又极亲切、真挚。通首写惜别心情一层比一层深入,但煞拍“好把音书凭过雁,东莱不似蓬莱远”,出人意料地作宽解语,能放能收,小令词能用这种变化莫测的手法是很不容易的,这就是所谓善方情者不尽情。
从词中可以看出,李清照当时内心十分痛苦,但又在极力排遣这种痛苦,致使有人误以为这首词是她在青州写给在莱州的丈夫的。这恰恰说明了词中的伤离情绪似乎已超出了姐妹相别的程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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