唱彻阳关泪未干,功名馀事且加餐。浮天水送无穷树,带雨云埋一半山。
今古恨,几千般,只应离合是悲欢?江头未是风波恶,别有人间行路难。
鹧鸪天:词牌名。双调五十五字,上、下片各三平韵。
唱彻阳关:唱完送别的歌曲。 彻,完。阳关,即琴歌《阳关三叠》。唐王维《送元二使安西》:“渭城朝雨浥轻尘,客舍青青柳色新。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。”后入乐府,名《渭城曲》,别名《阳关曲》,为送别之曲。
馀:多余。加餐:多吃饭。《后汉书·桓荣传》:“愿君慎疾加餐,重爱玉体。”
无穷:无尽,无边。
今古:古往今来。般:种。
只应:只以为,此处意为“岂只”。一作“只今”。
未是:还不是。
别有:另有,更有。行路难:原为乐府《杂曲歌辞》调名,抒写世路艰难和离别悲伤。南朝宋鲍照有《拟行路难》十九首。这里借指仕途的艰难风险。
送别的曲子已经唱完而泪水却未干,功名并不重要而应努力加餐。水天相连好像将两岸树木送向无穷的远方,乌云挟带着雨水把重重的高山遮去一半。
古往今来使人愤恨的事情,何止千件万般,难道只有离别使人悲伤,聚会才使人欢颜?江上风高浪急,未必就最有险恶,只有人生道路才更为艰难。
这首词是辛弃疾江上送别友人之作,作于宋孝宗淳熙五年(1178)春作者自豫章赴行在临安途中。这时候,他在仕途上已是经过不少挫折,因作此词抒发感慨。
此词开篇即述离情。起二句:“唱彻《阳关》泪未干,功名馀事且加餐。”上句言送别。《阳关三叠》是唐人送别歌曲,加上“唱彻”“泪未干”五字,更觉无限伤感。从作者的性格看,送别绝不会带给他这样的伤感。他平日对仕途、世事的感慨一直,郁积胸中,恰巧,遇上送别之事的触动,便一涌而发,故有此情状。下句忽然宕开说到“功名”之事,便觉来路分明。作者和陆游一样,都重视为国家的恢复事业建立功名的。他的《水龙吟·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》词说:“算平戎万里,功名本是,真儒事,公知否。”认为建立功名是分内的事;《水调歌头·落日古城角》词说:“功名事,身未老,几时休?诗书万卷,致身须到古伊周。”认为对功名应该执着追求,并且要有远大的目标。这首词中却把功名看成身外“馀事”,乃是不满朝廷对金屈膝求和,自己的报国壮志难酬,而被迫退隐、消极的愤激之辞:“且加餐。”这里运用《古诗十九首》“弃捐勿复道,努力加餐饭”之句,也是愤激之语。“浮天水送无穷树,带雨云埋一半山”写送别时翘首遥望之景,景显得生动,用笔也很浑厚,而且天边的流水远送无穷的树色,和设想行人别后的行程有关;雨中阴云埋掉一半青山,和联想正人君子被奸邪小人遮蔽、压制有关。景句关联词中的两种不同的思想感情,不但联系紧密,而且含蓄不露,富有余韵。
换头三句:“今古恨,几千般,只应离合是悲欢?”这里的“离合”和“悲欢”是偏义复词。由于题目“送人”与下阕头句“今古恨”,的情景的规定,所以“离合”,就只取“离”字义,“悲欢”就只取“悲”字义。上阕写送别,下阕抒情本应该是以“别恨”为主调的,但是作者笔锋拗转,说今古恨事有几千般,岂只离别一事才是堪悲的?用反问语气,比正面的判断语气更含激情。作词送人而居然说离别并不是唯一可悲可恨的事,显示出词的思想感情将有进一步的开拓。紧接着下文便又似呼喊又似吞咽地道出他的心声:“江头未是风波恶,别有人间行路难。”行人踏上旅途,“江湖多风波,舟楫恐失坠”(杜甫《梦李白》),但作者认为此去的遭遇比它更险恶。那是存在于人们心中、存在于人事斗争上的无形的“风波”;它使人畏,使人恨,有甚于一般的离别之恨和行旅之悲。“瞿塘嘈嘈十二滩,人言道路古来难;长恨人心不如水,等闲平地起波澜。”(刘禹锡《竹枝词》)其中的滋味,古人已先言之。作者在此并非简单地借用前人的诗意,而有他切身的体会。他一生志在恢复事业,做官时喜欢筹款练兵,并且执法严厉,多得罪投降派,和豪强富家,所以几次被劾去官。如在湖南安抚使任内,筹建“飞虎军”,后来在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任内,即因此事实被劾为“奸贪凶暴”“厉害田里”而被罢官。这正是人事上的“风波恶”的明显例证。作者写出词的最后两句,包含了更多的伤心经历,展示了更广阔、更令人惊心动魄的艺术境界,情已淋漓,语仍含蓄。李白《行路难》的“欲渡黄河冰塞川,将登太行雪满山”,同此悲愤;白居易《太行路》的“行路难,不在水,不在山,只在人情反覆间”,正可说明悲愤的原因和实质。
这首小令,篇幅虽短,但是包含了广阔深厚的思想感情,它的笔调深浑含蓄,举重若轻,不见用之迹而力透纸背,显示辛词的大家气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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