溪边照影行,天在清溪底。天上有行云,人在行云里。
高歌谁和余?空谷清音起。非鬼亦非仙,一曲桃花水。
生查(zhā)子:原为唐教坊曲名,后用为词牌名。此词双调四十字,前后段各四句,两仄韵。
雨岩:在江西永丰县西南博山附近,岩中有泉水飞出,如风雨之声。
行云:云彩流动。
和(hè):跟着唱。余:我。
空谷:深谷。清音:指空谷中潺潺的流水声。
一曲:一湾。桃花水:即桃花汛。农历二三月桃花盛开时节,冰化雨积,黄河等处水猛涨,称为桃花汛。《汉书·沟洫志》:“如使不及今冬成,来春桃华水盛,必羡溢,有填淤反壤之害。”注云:“盖桃方华时,既有雨水,川谷冰泮,众流猥集,玻澜盛长,故谓之桃华水耳。”《水衡记》:“黄河二月三月水,名桃花水。”
人在溪边行走溪水映照出人影,蓝天倒映在清清的溪水里。蓝天上有飘动的白云,人正行走在那飘动的白云里。
我放声高歌,谁来应和?只听空幽的山谷清音响起。那响声不是来自鬼怪神仙,而是桃花旁的流水声悦耳无比。
此词作于辛弃疾罢官之后闲居带湖时期,具体创作年份难以考证。辛弃疾在职期间积极筹措恢复中原大计,遭到主和派的排斥、打击和嫉恨,被朝廷罢职闲居。抗金理想不能实现,报国壮志一筹莫展。因此,他深感苦闷和孤独,便创作此词以抒发胸中悲愤。
此词赋雨岩清溪小景。一般双叠的词,往往上片写景,过片后抒情,这一首却并非如此,而是上下片皆即事叙景,寓情于事与景中,构思新颖,剪裁精妙。
上片写词人游览雨岩见到的景色。第一句“溪边照影行”,是点题,写游人;第二句“天在清溪底”,写清溪和蓝天;第三句“天上有行云”,写行云;第四句“人在行云里”如同电影中的定格,总写溪、人、云,展示了水底的一个画面。作者在这里所描写的人、天、云都不是实体,而是水中的倒影。清清的溪水,不但是雨岩的优美景色之一,而且也成了词人摄取这张风景小照的胶卷。游人的身影、碧蓝的天空、飘动的浮云,都通过清清的溪水映现出来。“人在行云里”这样神奇美妙的景象,真可谓巧夺天工,不但使描写的景物高度集中,而且意境更为清新活泼,整个画面非常生动,所描写的景物,全部处在变化之中,溪水自然是流动的,游人漫步岸边——“影行”,白云飘转空中——“行云”,这就使画面充满了动感,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。
下片咏溪水声音动听,空谷清音与词人歌声相互响应,仿佛是一首和谐的歌曲。过拍二句,写自己“高歌”而问“谁和余”,意在殷切希望有相和者。不闻有人和,所闻者只有“空谷”中响起的“清音”,意在感叹孤独。这种孤独感,恐怕不能只理解为没有旅游的伴侣,必须同词人力主抗金、和者甚寡、当时正被打击、被弃置的特定生活联系起来,看到这是词人壮志难酬的愤懑之情的有意无意的流露。结尾二句写得极为细腻。这里借用了苏轼《夜泛西湖》中的诗句,表现词人听到“空谷清音起”后的心理活动。“高歌”之后,在这四望无人的地方,乍一听到“空谷”的“清音”,初起怀疑是鬼怪,继又怀疑是神仙,末了又加以否定,最后点明是“一曲桃花水”。如果说上片的写景,重在刻画形象的话,那么下片的抒情,则是着力描绘声音。哗哗的流水,飘荡的歌声,不仅使寂静的山谷增添了生气,也为上面的图画配上了音乐。
清人沈祥龙《论词随笔》说:“词贵藏于内……于言外有所感触。”这首词意境优美,用平易通俗、流畅自然的语言,描绘出静中有动的图画,还配着富于形象的歌声与音乐。同时,作者把辛酸的感触,藏在迷人的画面背后;把满心的苦闷,融于优美的乐律之中。此词一题作独游雨岩,其中的“独”字,透露出苦闷的气息。起拍第一句“溪边照影行”,这一画面里,只有一个倒映在水中的人影,说明了“独游”,而比“独游”更深刻,因为它渲染出一种悲凉的气氛。
在这特定的氛围里,那清清的溪水,蔚蓝的天空,飘动的白云,这些美好的景物,也染上了凄凉冷清的色彩,成为词人表达孤独之感的衬景。“人在行云里”,不止是倒影交织的画面,也写出了词人不苟随世俗的决心和孤傲清高的品格,暗写了自己遭受打击的原因。内心澎湃的激情和遭受压抑的苦闷,终究是掩遮不住的,“高歌”正是词人内心感情的流露和发泄。然而,并没有人能理解他,与他相和的,只是空谷里的溪水。词人的“独”唱,同哗哗的水声,从声音方面渲染了凄凉忧伤的气氛。这种“高山流水少知音”的感慨,是他内心苦闷的表现;而这种“曲高和寡”的情景,正是他收复中原的主张不能得到采纳的写照。那幽深寂静的山谷,那溪水漂浮的残花,不能不说带有象征意义。所以,这首词表面上是记游,描写水光山色,实际上处处贯注着词人愤激的感情,表现了词人遭受排挤、闲居家乡、有志难伸的苦闷和寂寞,也反映了他对时局的不满和对国事的关心。他热爱大自然的风光,又不忘怀于世事,正表现了词人退居时期的内心矛盾,说明他并没有因自然风光的优美而陶醉、而颓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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