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延寿画欲通神,忍为黄金不顾人。
马上琵琶行万里,汉宫长有隔生春。
王昭君:西汉南郡秭归(今湖北兴山县有昭君村)人,名嫱,字昭君。元帝时被选入宫。竟宁元年(公元前33年),匈奴呼韩邪单于入朝求和亲,她自请嫁匈奴。
“毛延寿”二句:《西京杂记》:“元帝后宫既多,不得常见,乃使画工图形,案图召幸之。诸宫人皆赂画工,……独王嫱不肯,遂不得见。匈奴入朝,求美人为阏氏,于是上案图,以昭君行。及去,召见,貌为后宫第一,……帝悔之,而名籍已定。帝重信于外国,故不复更人。乃穷案其事,画工皆弃市。籍其家,资皆巨万。画工有杜陵毛延寿,为人形,丑好老少,必得其真。……同日弃市。”传说汉元帝命画工毛延寿为宫女画像,昭君因不肯贿赂,被图为丑。后元帝命其远嫁匈奴时,后悔莫及,因杀毛延寿。毛延寿(?―公元前33年),杜陵(今陕西西安市三兆村南)人,善画人形,好丑老少,必得其真。通神:谓画技神妙。
马上琵琶:据石崇《王明君词序》:“昔公主嫁乌孙,令琵琶马上作乐,以慰其道路之思,其送明君,亦必尔也,其造新曲,多哀怨之声。”明君,即昭君,晋避司马昭讳,改称明君或明妃。
“汉宫”句:谓昭君纵有春风面,可惜远嫁匈奴,汉宫中永远见不到她,如同隔世也。隔生:隔世。
毛延寿善画美女,他的画真能通神。他贪图的只是黄金,他只认黄金不认人。
王昭君马上弹着琵琶,怨愤地踏上沙漠行程。君不见那汉朝宫廷,长有隔生春的怨魂。
据《旧唐书·李商隐传》载:“(开成)三年入朝,京兆尹卢弘正奏署掾曹,令典笺奏。明年,令狐绹作相,商隐屡启陈情,绹不之省。”开成四年(839年),令狐绹不省陈情,使李商隐沉沦使府,从此远涉天涯,永无还朝的希望,恍如隔世之人,无异于昭君出塞,一别长绝。故诗人托王昭君以自寓而作此诗,诗或大中二年(848年)桂州返京溯江入蜀,途经秭归昭君村作,或晚年咏史之什,无可定编。
王昭君的故事,是中国历代诗人爱用的题材,其主旋律可用“昭君怨”三字概括。当然,诗人咏昭君,主旨也不一样,都是借题发挥。李商隐这一首《王昭君》,意在讽刺汉宫,同时又借王昭君以致慨。
其一,关于讽刺汉宫之喻意。首二句讽毛延寿,为讽刺汉宫作铺垫。后二句以“马上琵琶行万里”点明“昭君怨”,也是为末句作铺垫:“汉宫长有隔生春”才是诗人的重点。有汉宫,才有毛延寿式的画家;有汉宫,才使昭君马上琵琶,行程万里;有汉宫,就会有昭君式的悲剧。全诗重点正是讽刺汉宫的绝灭人性,是“隔生春”的地狱。中国历代多悲剧,故文人尤喜咏昭君。石崇的《王昭君词》重点在同情昭君的命运:“哀郁伤五内,泣泪湿朱缨。”“昔为匣中玉,今为粪上英。朝华不足欢,甘与秋草并。”杜甫的七律《咏怀古迹五首·其三》亦是如此。大约有了杜甫此作,故李商隐不作同类之诗。他的《王昭君》就把讽刺矛头对准了汉宫。“汉宫长有隔生春”,“长有”两字,表明了李商隐对宫廷中的悲欢离合有超出常人的见识。诗人从王昭君的命运,已认识到汉宫“隔生春”的本质。这与《红楼梦》中元妃省亲时所说宫廷“不是人去的地方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在李商隐之后,王安石写过《明妃曲二首》,企图为明妃翻案,“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,人生失意无南北”,似乎王昭君的命运比阿娇好。其实,这一案翻得不好,阿娇的悲剧,是王昭君悲剧的另一种形式而已。阿娇、昭君的命运,都证明李商隐“汉宫长有隔生春”的说法。
其二,借王昭君以致慨之意。毛延寿之颠倒妍媸,蔽贤欺君,恰如商隐所遭遇党人之各私其党、排斥异己、打压贤能。首句言毛延寿画工“欲通神”,借指牛党中如令狐绹辈“言能通天”。二句明言毛延寿贪图黄金,实为感叹令狐绹只为一党之私利而不能奖拔贤才。三句以明妃自况,言己之沉沦使府,桂管、徐州、梓潼,一生漂泊,于今又往返江东,不啻万里明妃也。四句言明妃生前之艳容尚留汉宫,然为人省识、珍惜,当在隔世之后。自己今生今世已无望于朝籍,唯“声名佳句在”,或来生隔世而为人所知也。“隔生春”一句无论理解为青冢上的草色,还是长留汉宫的“画图春风面”,关键在“隔生”词。昭君死后坟上方生春色,可指诗人才华当世无人赏识;若谓“春”乃“春风面”之意,那么春风面在当时宫中无人赏识,必待人去魂消方受重视,两者所指不同而所喻无异。这不仅是昭君的不幸,也是一切志士才人的悲剧。“声名佳句在,身世玉琴张”(《崇让宅东亭醉后沔然有作》借王昭君故事,李商隐发出了自己的感慨。